2012年6月23日 星期六

香港的「泛神」政治

曾澍基 (www.sktsang.com)

2012624

香港未來幾年的政治變數比過往更為複雜。行政主導「模式」,從未有效實現,現因離任及候任頂層的誠信沖擊,難上加難。另方面,泛民派系也好不了多少,四分五裂。對付政府才暫顯勉強「團結」,街頭行動往往就爭選票而互相攻擊。

香港政治好像經歷「泛神」(pan-theism) 代,並無共同信仰、意識形態、或理念。各自為政,各就己謀。我想起歷史學家評論1814-15維也納會議(Vienna Congress)那句雋語:「上帝全為大家,每個人靠自己」(God for us all. Each for his own.)。又或英國酒吧常掛的告示:「我們信仰上帝,凡人請付現金」(In God we trust. Everybody pays cash.)

只是想起,反正我屬無神論者;香港趨向但仍未抵達低谷。背後皆屬短期行為。長遠,大家都將死掉。體制不易死掉,且看殘局如何收拾。

2012年6月3日 星期日

萬卷書與萬里路
曾澍基 (http://www.sktsang.com/RF/Tsang-journey-20120603.pdf)
201263
編輯版本同日刊登於《明報》〈星期日生活〉。


在圖書館閱讀存在主義大師叔本華的譯作和評論,其中有說他晚年燭光下頻翻他人著作,計算其言論曾被引用次數。

(港大,1974)

Arthur Schopenhauer的谷歌搜尋:約有 4,640,000 項結果,搜尋時間:0.47 秒。

(香港家中,20125月底)


「小心點,親愛的!」「當然,再見。」零晨兩點。告別那位充滿關懷的澳洲女士,我啟動汽車引擎,發覺毋須亮大燈,太陽好像出來了。個多小時前,在小型飛機裡,午夜太陽還未下山。

我們剛參加旅行團,飛越北極圈到只有幾户的景點。事先被警告,那屬絕地,降低期望。飛機上看到長長的輸油管,旁邊景色令人感到寂寥。超小停機場户主駕車接我們,順道載上雜貨店的便當。歡迎大家,但對不起,這就是晚餐。行程間他加插一句:住家並無沖廁。放心,我和太太作了足夠心理及物質準備,包括額外飲食。

到達小村前,我似乎是唯一看見幾座太陽能光板的,沒作聲。户主非常禮貌,讓我們參觀兩個荒棄屋子,其中還貼上1950年代被追輯者的通告。回到他家裡,真的只有掩門泥坑。四野無人,等待幹什麼?我想。

邊吃便當(加自帶) ,户主給每人一份証書,我說英文名字串錯了。蚊子飛來飛去,旁邊女士微笑地提議又奉上防蚊液;謝謝。突然間,鈴聲響起;她大叫:我的天!他們是有電話的

接近酒店時,我索性把小燈也關掉。翌日,一份名字正確的証書送達酒店。

(費爾班克斯與北阿拉斯加,20016月底)

 

我把電腦程式輸進電腦。唉!又要等待一小時。誰叫你搞非線性回歸?再多杯咖啡就會死掉!衝向樓下,打算往酒吧。「那裡是恩格斯曾寫他 .. .. 經典 .. ?」抬頭看,拿着照像機的人問我。我用手指向每天經過的建築物,並講明那已非當年。Arigatou gozaimasu吓!當我什麼人?算吧,喝杯要緊。

「我買這本。多少錢?」旁邊另一顧客即時用不流利的英語問我是否真要購買。我回答肯定,他滿臉恫悵。我記起翻書時他已於旁邊不斷窺視?有關馬克思對資本積累及利潤下降率的新解,大不了?出門時,我回頭看,竟憶起於曼城問我恩格斯的人。

(曼徹斯特與倫倫敦之間,1988)


到處都是廢墟。切勿看貶,全具歷史價值。那個露天便所,還是社交場合呢!羅馬人真怪,一位研究歷史的團友對導遊說。他笑笑,過不遠指着地面殘存指示,內邊是妓寨。哪,向前看,各位,偉大的塞爾蘇斯圖書館!比澳門大三巴好得多,轉圈後另位團友作出評論。「你傻?點樣比較!」為了解決爭議,導遊請我們安靜:當年學者晚餐之後,告訴太太要去圖書館,其實是順路到妓寨;全團大笑,我笑得最厲害。為何香港的學術機構缺乏這種方便?心想。

(土耳其以弗所,1997)


「您約見的電郵收到。當天央行副行長和首席經濟顧問都有空,您想見那位?」「兩位我都很想會面,但若時間不合,見首席經濟顧問吧。」結果和我討論的,是首席經濟顧問的助理。頂級水平!

晚間去吃舉世著名的牛肉。肉質很好,但烤得有點過熟。我問待應;都是這樣,親愛的。美麗女孩而懂英語,無言以對。

餐後經過最大商場之一,竟然有西班牙大師Joan Miró的展覽。全屬真本,卻幾乎毫無保安。喝了點酒,某些意念於腦海迴旋,瞬即消散。

(布宜諾斯艾利斯,阿根庭,1996)


「要不要發票?」我不經大腦便答:「要。」太太看我一眼,輕聲用廣東話問:「要來做什麼?」計程司機邊駕駛邊弄發票機。我左右為難,只好加上發票可用作出數的論據。到達後,咪表顯示八元,他給我一張十六元的票。應付多少?當然是「八塊」啦,司機微笑地說。

(青島,2010)


收到信件,說接受申請,而且毋須修一年預備課程。我既喜亦懼。數學根底薄弱,怎麼辦?其後買了本Alpha Chiang Fundamental Methods of Mathematical Economics 細讀,重要部份寫上紙仔總結。抵達大學,有個兩星期的數學班,自由參加。我發覺不大對勁,向教師反映教得太淺。他回應你們來學經濟而非純數,足夠了。最後測驗只設一條題目:世界最偉大球隊是那一隊?我怒火中填了利物浦!

(曼徹斯特,1981)


飛車達時速180公里。太太問我趕往那裡?我立刻慢下來,路牌顯示小鎮名字,人口72。好吧,喝茶。一條街,兩邊十多間屋宇,只有一家像雜貨店。進內,是個老人家。咖啡、小食?有,他和靄地回答。然後反問我們來自那處。「香港?!」「是呀 」「哈,我五十年代當海軍駐在香港!」

我駕車離開時對太太說:人口真的只有72?或然率低於萬分之一啦。「一百萬分之一也沒有。」

(紐西蘭南島,1996)


「我們應見過面。」「是嗎?在」「在冰川附近。」五十歲左右的英俊男士對我們笑道。「噢!幸會。」「要駕車走嗎?」「不,我們將多留兩三天。」我手指向哥本哈根機場對面的酒店。「很好,保重了。」

「為什麼他竟會認得我們?無甚印象。」「我們來自小人國的絕少數民族,認不出就奇怪。」太太帶智慧卻淡然地說。

(由冰島回到丹麥,2007)

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?

讀書和行旅,是超越個體物質生存限制的好方法。小學時在街邊租漫畫,初中看帶鹹味的楊天成,又常到贊育醫院旁的圖書館。一本短篇小說幾乎改變命運:外星人與地球人互傳信息,來往相隔一千年。其後,我酷愛郊野及天文。

那時候,覺得去深水埗探姨姨已很遙遠。從西環到三角碼頭西旁坐渡輪,上岸仍須搭巴士。一切都值得,姨姨擁抱我,最好的食物、温暖的牀。

第一次行「萬里路」從北角渣華街開始。每天三毫子配給(往返家加小食) ,竟然掉了最後一毫。沒辦法,徒步到灣仔表親家裡。一小時吧。拍門湧出驚喜:哈哈!什麼事?反應不是我的。表姐妹們都很漂亮,卻當我類似玩具。

真正研讀在中五及預科,由科學轉至文科。首次飛離香港乃1973年到日本大阪。之後,讀書和旅遊都變成另類故事,向前急跳。上面列了30多年快照(snap shots)

人生也是個曲線:J 還是 V?或許 M L之間

萬卷書?真過時?

知識,只是存在一部份,還有了解、感受和判斷。單就可認知識而言,人類積存三、五千年;近代卻因資訊科技而爆發式標升。據估計,2002年已超越過往總和。書絕對不止萬卷,其中多少算「垃圾」就難判斷。叔本華若仍在世,對谷歌搜尋的四百幾萬個結果將頭痛不已。

更關鍵是最具意義的書和論析,未必於互聯網找到,找到很多時都難讀。所以我也同情1988年於倫敦跟我爭購馬克思著作的日本學者。那本書在虛擬世界蹤影渺然

無論如何,知識應該掌握。分析工具只能重複鑽研(Alpha Chiang )但博覽群(遠超萬)書近乎不可能,亦無需要。問題是怎樣選擇?基本邏輯好像演繹對歸納、勃論等,坊間頗多。辯證法(dialectics) 難說。

概因修哲學出身,我覺得認知論(epistemology) 屬必要。它提供基礎,令人分辨精華和渣滓。不過,那裡開始(柏拉圖、亞理斯多德、孔子),中站(達文西、牛頓、康德、黑格爾),近站 (相對論對量子物理學)?我一生都在掙扎,私自有本上通下達的著作衷心向朋友介紹: Anthony WildenSystem and Structure – Essays in Communication and Exchange (Tavistock paperback, 1977)

它絕不易讀,唯其貫穿程度(包括探索辯證法)罕見,而且對資訊科技的預示令人佩服。我於19776月買書,現仍間中閱讀。知識旅程繼續,某些指南只會珍而重之。這本六百頁的書在谷歌電子網址只能檢閱60多頁。

此外,知識非單靠閱讀,聰明人相互討論或爭論常會擦出智慧火化。我雖不算聰明,1996年到阿根庭央行若無機會見到那位首席經濟顧問助理,之前的預備未必能濾化成為對解救1997年港元危機的建議:AEL(ArgentinaEstoniaLithuania) 貨幣局模式。

我經常向好友說:最好意見都是於酒吧裡爭辯出來。原因頗簡單,集聚效應(cluster effect) 吧。不過,請留意與你喝酒的屬那類人。

行萬里路?何必呢?

行萬里路,不難,當年紀及收入上升的話。以前,BBC搞了個網頁叫50 Places to See before You Die。跟老妻算一下,超過25個。無大不了。現在,任何人都可選擇航飛去了解世界,卻應想想費用,遑論旅遊中介成本。最終看到什麼?留於家裡觀賞紀錄片,讓那些著名主持說三道四,加美女(俊男)副角插科打諢,會否較為化算?現時,有線台經常播放 1000 Places to See before You Die。五十對一千,哈,資訊科技!

作為背包客,我最後一次是1978年冬:英、法、義。不懂法文到巴黎入住Hotel California;在羅馬跟隨意共女青團遊行示威兩小時,醉翁之意 。晚間行走大道上,竟然有輛Rolls Royce停下身旁,一位操純正英語的紳士步出,「歲月當歌,人生幾何?有幸請您上車,共享香檳及魚子醬嗎?」嚇了一跳,他對我說話吧?28歲的我,花了十秒作出禮貌回應:感謝,但如您所說,歲月當歌,什麼比在這古都大道漫行更美麗呢?他微笑,然後祝我繼續享受。

參加旅行團苦樂皆具,早出晚歸,好像要令人覺得費用值回票價。某些團旅或遇上具化學作用的同行者,上述1997年到土耳其之旅及20016月底往北阿拉斯加便是例子。自駕行/自遊行(紐西蘭南島、冰島、青島) 的經驗,有那一個節目可產生更佳實感。

讀書和行旅

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?視乎觀點與角度。康德據載從未離開家鄉超過一百里;牛頓有自閉傾向;薩特也不太喜歡旅行。孔子卻周遊列國,達爾文更遠渡極地。

我等凡夫俗子,只能取個低水平局部均衡。坐在家裡似乎知識和行旅都可掌握。不過,開通的知識未必上網,而到世界角落的存活感覺和經驗又怎會靠N次創作影像?

故此,愚見認為,資訊爆炸局面之下,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當然繼續。資訊科技用作參考,甚或重要參考,但不應受其跨控,變作「奴隸」。返過來,將之工具化。至於「讀」還是「行」高?於現世紀乃毋須認真處理的命題,暫時忘卻可也。